卷九十 列传第四十

○王及善 杜景俭 朱敬则 杨再思 李怀远(子景伯 景伯子彭年附)豆卢钦望(张光辅 史务滋 崔元综 周允元附) 王及善,洺州邯郸人也。父君愕。隋大业末,并州人王君廓掠邯郸,君愕往说君廓曰:“方今万乘失御,英雄竞起,诚宜抚纳遗氓,保全形胜,按甲以观时变,拥众而归真主,此富贵可图也。今足下居无尺土之地,守无兼旬之粮,恣行残忍,所过攘敚,窃为足下寒心矣。”君廓曰:“计将安出?”君愕为陈井陉之险,可先往据之。君廓从其言,乃屯井陉山。岁余,会义师入定关中,乃与君廓率所部万余人来降,拜大将军。频以战功封新兴县公,累迁左武卫将军。从太宗征辽东,兼领左屯营兵马。与高丽战于驻跸山,君愕先锋陷阵,力战而死。太宗深痛悼之,赠左卫大将军、幽州都督、邢国公,赐东园秘器,陪葬昭陵。 及善年十四,以父死王事,授朝散大夫,袭爵邢国公。高宗时,累迁左奉裕率。孝敬之居春宫,因宴集命宫官掷倒,次至及善,辞曰:“殿下自有乐官,臣止当守职,此非臣任也。臣将奉令,恐非殿下羽翼之备。”太子谢而遣之。高宗闻而特加赏慰,赐绢百匹。寻除右千牛卫将军,高宗谓曰:“朕以卿忠谨,故与卿三品要职。他人非搜辟不得至朕所,卿佩大横刀在朕侧,知此官贵否?”俄以病免,寻起为卫尉卿。 垂拱中,历司属卿。时山东饥,及善为巡抚赈给使。寻拜春官尚书、秦州都督,转益州大都督府长史。以老病请乞致仕,加授光禄大夫。后契丹作乱,山东不安,起授滑州刺史。则天谓曰:“边贼反叛,卿虽疾病,可将妻子日行三十里,缓步至彼,与朕卧理此州,以断河路也。”因问朝廷得失,及善备陈理乱之宜十馀道,则天曰:“彼末事也,此为本也,卿不可行。”乃留拜内史。 时御史中丞来俊臣常以飞祸陷良善,自侯王将相被其罗织受戮者不可胜计。后俊臣坐事系狱,有司断以极刑,则天欲赦之。及善执奏曰:“俊臣凶狡不轨,所信任者皆屠贩小人,所诛戮者多名德君子。臣愚以为若不剿绝元恶,恐摇动朝廷,祸从此始。”则天纳之。俄而则天将追庐陵王立为太子,及善赞成其计。及太子立,又请太子外朝以慰人心,则天从之。 及善虽无学术,在官每以清正见知,临事难夺,有大臣之节。时张易之兄弟恃宠,每内宴,皆无人臣之礼。及善数奏抑之,则天不悦,谓及善曰:“卿既高年,不宜更侍游,但检校閤中可也。”及善因病请假月馀,则天都不问之,及善叹曰:“岂有中书令而天子得一日不见乎?事可知矣。”乃上疏乞骸骨,三上不许。圣历二年,拜文昌左相,旬日而薨,年八十二。废朝三日,赠益州大都督,谥曰贞,陪葬乾陵。 杜景俭,冀州武邑人也。少举明经,累除殿中侍御史。出为益州录事参军。时隆州司马房嗣业除益州司马,除书未到,即欲视事,又鞭笞僚吏,将以示威,景俭谓曰:“公虽受命为此州司马,而州司未受命也。何藉数日之禄,而不待九重之旨,即欲视事,不亦急耶?”嗣业益怒。景俭又曰:“公今持咫尺之制,真伪未知,即欲揽一州之权,谁敢相保?扬州之祸,非此类耶。”乃叱左右各令罢散,嗣业惭赧而止。俄有制除嗣业荆州司马,竟不如志,人吏为之语曰:“录事意,与天通,益州司马折威风。”景俭由是稍知名。入为司宾主簿,转司刑丞。 天授中,与徐有功、来俊臣、侯思止专理制狱,时人称云:“遇徐、杜者必生,遇来、侯者必死。”累迁洛州司马。寻转凤阁侍郎、同凤阁鸾台平章事。则天尝以季秋内出梨花一枝示宰臣曰:“是何祥也?”诸宰臣曰:“陛下德及草木,故能秋木再花,虽周文德及行苇,无以过也。”景俭独曰:“谨按《洪范五行传》:‘阴阳不相夺伦,渎之即为灾。’又《春秋》云:‘冬无愆阳,夏无伏阴,春无凄风,秋无苦雨。’今已秋矣,草木黄落,而忽生此花,渎阴阳也。臣虑陛下布教施令,有亏礼典。又臣等忝为宰臣,助天理物,理而不和,臣之罪也。”于是再拜谢罪,则天曰:“卿真宰相也!” 延载初,为凤阁侍郎周允元奏景俭党于李昭德,左迁溱州刺史。后累除司刑卿。圣历二年,复拜凤阁侍郎、同凤阁鸾台平章事。时契丹入寇,河北诸州多陷贼中。及事定,河内王武懿宗将尽论其罪。景俭以为皆是驱逼,非其本心,请悉原之。则天竟从景俭议。岁余,转秋官尚书。坐漏泄禁中语,左授司刑少卿,出为并州长史。道病卒,赠相州刺史。 子澄,颇以文藻著名,官至巩县尉。 朱敬则,字少连,毫州永城人也。代以孝义称,自周至唐,三代旌表,门标六阙,州党美之。敬则倜傥重节义,早以辞学知名。与三从兄同居,财产无异。又与左史江融、左仆射魏元忠特相友善。咸亨中,高宗闻而召见,与语甚奇之,将加擢用,为中书舍人李敬玄所毁,乃授洹水尉。 长寿中,累除右补阙。敬则以则天初临朝称制,天下颇多流言异议,至是既渐宁晏,宜绝告密罗织之徒,上疏曰: 臣闻李斯之相秦也,行申、商之法,重刑名之家,杜私门,张公室,弃无用之费,损不急之官,惜日爱功,疾耕急战,人繁国富,乃屠诸侯。此救弊之术也。故曰:刻薄可施于进趋,变诈可陈于攻战。兵犹火也,不戢将自焚。况锋镝已销,石城又毁,谅可易之以宽泰,润之以淳和,八风之乐以柔之,三代之礼以导之。秦既不然,淫虐滋甚,往而不返,卒至土崩,此不知变之祸也。 陆贾、叔孙通之事汉王也,当荥阳、成皋之间,粮馈已穷,智勇俱困,不敢开一说,效一奇,唯进豪猾之材,荐贪暴之客。及区宇适平,干戈向戢,金鼓之声未歇,伤痍之痛尚闻,二子顾眄,绰有余熊,乃陈《诗》、《书》,说《礼》、《乐》,开王道,谋帝图。高皇帝忿然曰:“吾以马上得之,安事《诗》、《书》乎!”对曰:“马上得之,可马上理之乎?”高皇默然。于是陆贾著《新语》,叔孙通定礼仪,始知天子之尊,此知变之善也。向使高皇排二子而不用,置《诗》、《书》而不顾,重攻战之吏,尊首级之材,复道争功,张良已知其变,拔剑击柱,吾属不得无谋。即晷漏难逾,何十二帝乎?亡秦之续,何二百年乎?故曰:仁义者,圣人之蘧庐;礼经者,先王之陈迹。然则祝祠向毕,刍狗须投;淳精已流,糟粕可弃。仁义尚舍,况轻此者乎? 自文明草昧,天地屯蒙,三叔流言,四凶构难。不设钩距,无以应天顺人;不切刑名,不可摧奸息暴。故置神器,开告端,曲直之影必呈,包藏之心尽露。神道助直,无罪不除;人心保能,无妖不戮。以兹妙算,穷造化之幽深;用此神谋,入天人之秘术。故能计不下席,听不出闱,苍生晏然,紫宸易主。大哉伟哉,无得而称也!岂比造攻鸣条,大战牧野,血变草木,头折不周,可同年而语乎?然而急趋无善迹,促柱少和声,拯溺不规行,疗饥非鼎食。即向时之妙策,乃当今之刍狗也。伏愿览秦、汉之得失,考时事之合宜,审糟粕之可遗,觉蘧庐之须毁。见机而作,岂劳终日乎?陛下必不可偃蹇太平,徘徊中路。伏愿改法制,立章程,下恬愉之辞,流旷荡之泽,去萋菲之牙角,顿奸险之锋芒,窒罗织之源,扫朋党之迹,使天下苍生坦然大悦,岂不乐哉! 则天甚善之。 长安三年,累迁正谏大夫,寻同凤阁鸾台平章事。时御史大夫魏元忠、凤阁舍人张说为张易之兄弟所诬构,将陷重辟,诸宰相无敢言者,敬则独抗疏申理曰:“元忠、张说素称忠正,而所坐无名。若令得罪,岂不失天下之望也?”乃得减死。四年,以老疾请罢知政事,许之,累转冬官侍郎,仍依旧兼修国史。张易之、昌宗尝命画工图写武三思及纳言李峤、凤阁侍郎苏味道、夏官侍郎李迥秀、麟台少监王绍宗等十八人形像,号为《高士图》,每引敬则预其事,固辞不就,其高洁守正如此。 神龙元年,出为郑州刺史,寻以老致仕。二年,侍御史冉祖雍素与敬则不协,乃诬奏云与王同皎亲善,贬授庐州刺史。经数月,洎代到,还乡里,无淮南一物,唯有所乘马一匹,诸子侄步从而归。敬则重然诺,善与人交,每拯人急难,不求其报。又尝与三从兄同居四十余年,财产无异。雅有知人之鉴,凡在品论者,后皆如其言。景龙三年五月,卒于家,年七十五。 敬则尝采魏、晋已来君臣成败之事,著《十代兴亡论》。又以前代文士论废五等者,以秦为失,事未折衷,乃著《五等论》曰: 昔秦废五等,崔实、仲长统、王朗、曹冏等皆以为秦之失,予窃异之,试通其志云。 盖明王之理天下也,先之以博爱,本之以仁义,张四维,尊五美,悬礼乐于庭宇,置轨范于中衢。然后决玄波使横流,扬薰风以高扇,流恺悌之甘泽,浸旷荡之膏腴,正理革其淫邪,淳风柔其骨髓。使天下之人,心醉而神足。其于忠义也,立则见其参于前;其于进趋也,若章程之在目。礼经所及,等日月之难逾;声教所行,虽风雨之不辍。圣人知俗之渐化也,王道之已行也,于是体国经野,庸功勋亲。分山裂河,设磐石之固,内守外御,有维城之基。连络遍于域中,胶葛尽于封内。虽道昏时丧,泽竭政塞,郑伯逐王,申侯弑主,鲁不供物,宋不成周,吴徵伯牢,楚问九鼎,小白之一匡天下,重耳之一战诸侯,无君之迹显然,篡夺之谋中寝者,直以周礼尚存,简书不陨。故曰:“不敢失坠,天威在颜。” 自春秋之后,礼义渐颓,风俗尘昏,愧耻心尽,疾走先得者为上,夺攘投会者为能。加以八世专齐,三家分晋,子贡之乱五国,苏秦之斗七雄,苛刻繁兴,经籍道息,莫不长诈术,贵攻战,万姓皆戴爪牙,无人不属觜距。所以商鞅欺故友,李斯囚旧交,孙膑丧足于庞涓,张仪得志于陈轸。一旅之众,便欲称王;再战之雄,争来奉帝。先王会盟之礼,昔时樽俎之容,三代玄风,扫地至尽。况始皇削平区宇,殊非至公,李斯之作股肱,罕循大道,人无见德,唯虐是闻。当此时也,主猜于上,人骇于下,父不能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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